老师规训学生的边界在哪里？师生非主奴，人格平等不能破

近日，两起校园事件引发舆论关注。2023年5月12日，江苏徐州一家中学，老师体罚学生，让其在操场上学狗爬。从视频中可见，两名学生匍匐于地、手脚并用前行，一名女老师则在一边步行“遛狗”。5月11日，长春工业大学南湖校区，一名女老师带领一群人企图插队，遭拒绝后辱骂男生“家教都不好，还来上学呢”。男生回应“我的家教就是不要插队”，招致这位老师“懂不懂尊师重道、尊老爱幼”“你这样到社会上会被毒打”的连声辱骂。

事件曝光之后引发舆论反弹，两地教育局或校方也表示将介入调查。

从舆论场的反应来看，网友对学生一方多有共情，涉事老师的言行更是引发了一边倒的“群嘲”。爆料男生称，自己是要赶时间考试，这位老师带了一群学生插队，如果老师讲礼貌也会接受。但这位插队老师的言论不像是老师在教书育人，倒像是某种似是而非的传销话术，值得认真加以辨析。

“家教都不好，还来上学呢”“尊师重道学哪儿去了”，这话隐藏的前提是，哪怕违反了“不要插队”的家教，也应当“尊师重道”让老师插队。但如果老师的立论成立，“尊师”显然就与“重道”产生矛盾，顺从与迁就老师而不顾社会公德，实质上是以权力准则取代社会规则，可谓“谄师害道”而非尊师重道。

“还跟我顶嘴呢，都觉着自己怎么着似的，到社会上就被毒打了”，堪称这段辱骂的精髓。老师的潜台词无非是，“必须顺从于我，不然到社会上有你受的”。这段话背后的价值观，无非就是“学生在校期间就要习惯服从，到了社会上才能少挨毒打”，隐含着某种“要教你做人，提前适应社会”的“比烂”逻辑：社会风气已然如此，学校只能迎合社会。

显然，插队老师的这套话术会让年轻人反感，其所传达的价值观也断难获得年轻人的认同：难道我生来就是要习惯顺从、忍受毒打的？或者说，今天上学时的顺从就是为了明天在社会上少挨点打？又或者，老师的教育理念就是“教会学生挨打”？难道不是培养学生的健全人格，让他们更自信从容地闯荡社会？

因此有理由怀疑，这位老师讲出这套话术不外两种可能：自己本身遭遇了所谓“毒打”，所以只能“抽刀向更弱者”来“毒打学生”了。或者，此人一直待在校园里，早就与社会脱节，已经不了解外部社会的真正状况，想当然地拿假想中的社会来“规训”学生了。网友的评论恰如其分：职场里也很少见到这么蛮横的老板，毕竟雇佣关系还不至于“这么有毒”。

长期以来，各级学校的一些师生关系确实堪称“有毒”：教师辱骂体罚学生有之，私事使唤学生有之，侵吞学生成果有之，甚至不乏人身侵害学生的恶性事件。至于“学狗爬”这种羞辱学生人格的体罚行为，豫章书院与杨永信们早就让公众有所领教。让“规训与惩罚”这么顺理成章地进入学校教育，让“权力的毛细血管作用”如此大喇喇地主宰师生关系，绝非教育事业之福。

师生关系天然存在某种上下位关系，但这种关系是基于师生之间的差异而天然形成的。“上下位关系”不等于“主奴关系”。“尊师重道”绝不等于“谄谀侍奉”，也不是教师打压学生人格尊严、榨取学生劳动成果，乃至侵害学生人身权利的借口。

身为上位者的教师，理应在握有更大权力的同时负起更大的责任，无论在教学中还是在生活中，都应让师生关系趋于“对等”。“吾爱吾师，吾更爱真理”，师生在学问上尚且要教学相长，生活上又怎能堕落为主奴关系？学生尊师重道，教师也应爱护学生，“亦师亦友”的师生关系方能健康持续下去，不至于让各级学校批量培养出一个个“狰狞”乃至“可憎”的面孔。

商业培训机构在开课时喜欢强调一句话，“我们这里没有老师与学生，只有从业者与客户。”公立学校的师生关系固然不可能也这么“在商言商”，但是彼此建立对等尊重的关系则是可行的。如果老师拥有比老板更大的权力，师生关系成主奴关系，那么这种“尊师重道”，确实有不如无。

近代史家唐德刚曾在回忆文章里写道，“十余年后，我个人教读海外，我看到外国大学里，师生融融乐乐、不分彼此、打成一片的情形，才了解到我们旧传统里‘程门立雪’那一套师生关系，太可恨了——那是学术界被官僚作风所污染，不能自拔的结果。”这段话说得颇为剀切：“尊师重道”的师生关系理应比社会上的雇佣关系与商业往来更为健康，而不是反过来适应“规训与惩罚”的价值观与作风。